冬雨里的枣树

途经故乡，我顺作短暂停留，踏访了一趟久违的故园。

沿着村口进去，村庄依然是旧年的格局，只是邻居大都搬迁了，荒村显得很冷寂。我家的老屋是最早拆除的，自然更荒凉。屋基间，当年拆屋时全被倒塌下来的砖土覆盖的地方，已然生长出一株株赛人高的枸树来，在冬日的阴晦里密匝挨挤，它们的叶子枯黄飘落，林间疏疏朗朗。禾场，昔日总被打扫得光光整整的晒谷打场的地方，荒草蔓盖，成了厚厚的草的地毯。

禾场边的枸林里，赫然挺立的，依然是那株施惠我们几十年的枣树！

雨这时下起来了。冬日的雨，乱纷纷地直敲打人的头脸颈，冷飕飕浸人肌骨。地上湿漉零乱，枣树在这样的境况里更沉默了。它浓绿的叶子大都落了，残留下来的，呈出黑褐或赭黄色，在枝丫间瑟缩。它们大约是觉得冷了，然而却依然坚守着。枝柯树干，也从夏日的繁茂遮掩里清爽爽地展露出来，朴素沉稳，受雨的淋洗，更焕发出润泽灵性的光泽，是活脱脱的唐宋书画里简约精神的样子。想到来年春天它又捧出满树浓绿的叶和青朗的果，枣树实是沉静、内敛和扎实地吮吸天地自然滋养的精灵了。

这枣树的身世其实普通平常。苗子是哥哥年少时从乡亲那里讨要来栽植的，栽时随便浇了些水，第二年就成活了。几年后长大，便开始每年为我家奉献一树的蜜枣。小时候，食物匮乏，树上结的枣子是我们最好的零食。每年八九月份，枣子成熟，红的白的像颗颗钻石一簇簇一串串挂满枝头，惹人口水直流。我们往往搬来竹竿扑打，枣子阵雨般地蹦落下来，砸得地上咚咚直响，我们择大的拾起，用手背揩揩，咔嚓一声咬在嘴里脆嘣直响，一股蜜甜便滋生在味蕾和心头。

家里那时实在太困窘了，共6个孩子，全靠父母在集体公社劳作来养活，自然是难的，于是父母便在大自然里想办法。割窑柴来卖，大队的石灰窑收购柴火，父母白天出工，晚上到堰堤上割柴，上半夜月亮出来上半夜割，下半夜月亮出来下半夜割。多少个星稀月明夜，父母双双挑着100多斤重的柴到几公里外的窑上出售时，已是次日凌晨，就这样一角一分地积攒孩子的生活费和学费。每年都喂几头猪，收工回来总立马到水库边和堰塘里打猪草，卖猪的钱用来交孩子的学费。我的父母就像这深深扎根大地的枣树，在冷冬般的贫穷里，坚守着为我们奉献幸福和甜蜜。

一阵风猛然吹来，满树的水珠簌簌抖落。我从沉思里回过神，走近细看，在前面伸出的带着花皮木纹的枣枝的细部，分明有水珠蘸在尖长的枣刺上面，晶莹剔透，明净晃眼，我陡感觉似乎有枣木香透过来，清新扑鼻。我们的父母，他们身上的质朴勤劳，诚如这冬雨里的枣木香，也是本色清新的。

（作者单位系湖北省京山市钱场中学）

《中国教师报》2019年01月09日第16版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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